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续说张謇致柳诒徵信札/赵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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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赵鹏来源:海门市张謇研究会网址:http://zhangjianyanjiu.org

续说张謇致柳诒徵信札

赵   鹏

新编《张謇全集》所收张謇《致柳诒徵函》,其来源依据的是2005年第8期《史学月刊》上刊载的一篇论文所引,那篇论文的题目为《由张謇佚札看其对〈学衡〉及新文化运动的态度》,作者是南京大学中文系的一位博士研究生。由于论文所引此信有打着方框的缺字,无从知道是因为原件有残缺,还是其字未能认出,记得张謇研究中心的编辑曾辗转与作者联系,希望能得原件图片校核,但一直未得回音,出于无奈,新版《张謇全集》只得依原样照录了。

或者算是桑榆未晚吧,这封信的原件近年上了拍卖会,而又为有心人张裕伟君得知,并于2016年第3期本刊发表《张謇致柳诒徵信札墨迹新释》,既补全了未识之字,又厘正了原来的断句之误,还张謇此信的完璧,实属幸事。

就信的内容看,本信是1922年10月张謇因暇翻阅先前所得《学衡》杂志,看到杂志中的一些观点甚合己意,这才写信索购全套三份杂志,以备向各本地中学校推广。《学衡》杂志创刊于1922年1月,张謇之所以能够读到,应是本年8月柳诒徵来南通参加中国科学社年会时带赠的。所以两个月后张謇读之有感,要想索购,找的就是柳诒徵。

最近整理家中杂物,翻出十多年卜元先生所赠其藏笺的复印件,看到一通柳诒徵致张謇函,细细一读,竟然是对张謇那信的回复!有来有往,这事立马就增了些趣味,不敢私秘,特此略作介绍,看看柳诒徵对张謇的反应。

此信共两页,用的是印有“国立东南大学”校名的八行笺,应是校方的专用笺纸。笺纸纵29.5厘米,横17.5厘米,其尺寸要大于一般通行的信笺,或许是为着表示其气派。信的全文录于下:

季直先生道座:奉教属续呈《学衡》,谨检自六册以下寄呈三份。一期至五期现已售罄,或向上海中华书局购之,当可得也。社中诸友,既病旧学之荒芜,复患新趋之谬误,期以绵力稍图救济。出版以来,海内人士赞许者颇夥。第恐论学如扶醉人,不东倒则西倾,猥以持平之言,夷于复古之帜,则匪同人之素志也。

无论中西,皆自有其真正文化导扬之责,殊非少数所能胜。尚祈先生随时指教,或锡以高文(有新诗未刊布者,亦祈录赐),为耆宿与少年共进之模范。通海人士或各地名贤,有与本社同志欲发表言论者,亦希先生广为介绍,以张吾军。学术为天下公器,非一人一家一党一校所得私,同人夙秉微尚,不敢自是。所欲求教者尚多,先布区区,敬祈鉴纳。即颂道安。后学柳诒徵顿首。十一月十号。

孝若兄并候,复任公书已转致。

张謇给柳诒徵的信写于1922年10月25日(农历九月六日),落款中西历并署,而柳这一回信的时间则显然是用的公历11月10日。就内容讲,也完全是对张謇前信的回应。既应张謇求索,检其编印的《学衡》寄奉,还就张謇对《学衡》的赞誉,进一步申述其志意,并希望能给予导扬。可见张謇的赞誉,是让柳诒徵有如逢知音之感的。

柳诒徵的这个反应也自有其原因,因为他与梅光迪、吴宓等创办《学衡》,本来就有着针对陈独秀、胡适等倡导的新文化运动的目的,他们反对新文化运动对中国传统道德和文化的全盘否定,而主张“昌明国粹﹐融化新知”。这种对传统道德和文化的坚持,在当时被视为复古保守,颇受诟病,所以一但得到德高望重的张謇的赞扬,他们自然会引为同调。

柳诒徵把张謇引为同调,可能还有更深切的一层理解。因为就在此前不久他因参加中国科学社年会而参观了南通,对张謇经营新南通的做法有了直观的了解,甚至在张謇的实践里看到与《学衡》主张的相通之处。他在科学社年会上作题为《文化之权威》的讲演,就是以张謇建设南通为例的。这个讲演曾刊布于《科学》杂志,想到如今能见到者可能不多,因照录于下:

今日世界之最有权威者为军阀与金钱,军阀拥兵恣睢,人民无可如何,观于中国十一年来之现状可知;然兵须有饷,无饷则变,是军阀之势力仍有赖于金钱也。试观欧美各国资本家之藉金钱压迫劳动阶级,岂减于我国军阀耶?自大战以后,列强表面虽俱以减缩军备为言,而实则耀武整军,发展经济,不遗馀力。是故在今日之世界,唯有军阀与金钱二者势力最大,文化有何权威可言?虽然,文化固有极潜伟之权威。我自来南通后,而益信此种观念之不误,试略为诸君言之:十九年前,吾因应张啬公之召商榷师范校事初至南通,彼时学校唯有师范校一所,实业亦极幼稚,道路狭仄,唯有独轮车可乘,一切事业俱极简陋。及此次重来,教育发达无论,而军山有气象台,唐闸用机械之工厂林立,其他若道路,若桥梁,若公共建筑,无不焕然一新,含有科学之意味。自普泛之眼光观察,此新南通似为西洋文化所产生,其实新南通为张啬公一人所经营缔造,乃旧文化之产物。何以故?啬公之出身,科举而非学生,乃旧社会的人物。旧社会的人物甚众,而独啬公能新其邑者,盖啬公天才卓绝,又有张廉卿、翁叔平等硕学之士为其师友,故能撷取旧文化之精蕴,而本其固有之学术,利用科学发展南通种种之事业,是以中国文化吸收西洋文化,并非以西洋文化征服中国文化。反之,上海之新事业非不多于南通,而所以远不及南通者,即由其尽失却中国文化之精神,而为西洋文化之奴隶也。吾人观此,当可悟文化之权威之有在矣。抑文化权威不但能新一地方而已,日本由明治维新后而富强,一战胜我国,再战胜俄国,在浅见者无不谓为师效欧洲变法之故,而不知其维新诸子如西乡隆盛等,实得力于阳明之学。故日本之有识者尝谓新日本之造成,实导源于中国之文化,允为至当。前岁巴黎开中法文化沟通会,有法国著名之学者来会讲演,谓中国人无不以法国为共和先进国,民主之学说实由法人首倡之,而不知法人实得自中国,试观卢梭所著书中尝数引孔孟之言乎。中国学生初闻之,以为法人欲联络邦交,故为此恭维之语也,乃查卢梭所著书,果引有孟子民为贵之说。此事乃某学生亲告我者,某故我昔日之学生也,非虚语者。由此以观,即谓法国之共和,亦发生于中国之文化,固未为不可。是故文化之为物,虽有时在本国失其权威,而必显于异国。斯不独中国文化为然,即印度文化,西洋文化,亦莫不有此权威。惟印度是精神的文化,西洋是物质的文化,中国则介于二者之间,能为精神上及物质上之调和,故其权威尤为伟大耳。军阀与金钱之权威足以减人群幸福,宜求所以消灭之;文化之权威可以促社会进步,宜求所以发挥之。欲文化权威之发挥,不独恃天才,而尤赖于环境之刺激。啬公之能本旧文化精神,运用西洋文化以改造南通,半由其天才过人,又有贤师友,半则有感于甲午之役而奋发。今国家之困难又甚于前矣,磨练精神,发挥文化之权威以造成新中国,是吾人之亟宜互勉者也。

讲演中说张謇的“能撷取旧文化之精蕴,而本其固有之学术,利用科学发展南通种种之事业,是以中国文化吸收西洋文化,并非以西洋文化征服中国文化”,不似上海的“尽失却中国文化之精神,而为西洋文化之奴隶”,在柳诒徵看来,这正是与《学衡》主张如合一辙的。而张謇前信之所以赞誉《学衡》,也即出于同此的原因。

本信的末尾“孝若兄并候,复任公书已转致”,是回应张謇前信中张孝若附言请其转致信给梁启超,只是张孝若称信为“致”,而柳诒徵谓为“复”,不知谁更准确。这段时间梁启超正旅居南京,经常为各学校作讲演,与柳诒徵接触多,故才有转信之托。此前张孝若因希望效法美国,变南通的绅治而为全民自治,创办了自治会,曾印有报告书。梁启超得书后有信致张謇,中有“昨得睹《南通县自治会报告书》,颇有生子当如孙仲谋之感,想公当掀髯以笑”之语;而本年在南通开科学会年会时,他们也有接触。只是张孝若此次给梁启超的信无缘得见,所说的内容也就无从知晓了。

(作者单位:南通张謇研究中心)